现今药材市场所见苏合香形状多样，有液态和固态的树脂，还有树木的心材。即便是从事药材贸易的业内人士，对苏合香药材的来源、性状、质量评价也莫衷一是。苏合香药材究竟是什么样子？现今市场主流品种的来源是什么？如何采收加工？苏合香是怎样进入我国市场的？怀着这一系列疑问，2023年春天我们前往危地马拉和墨西哥，进行实地考察。

初见北美枫香树

《中国药典》记载苏合香的基原植物为苏合香树（Liquidambar orientalis M.），在前期的准备工作中，通过初步市场调查和文献检索，我们得知现今大部分苏合香来自北美枫香树（Liquidambar styraciflua L.）。为明了起见，本文根据两种植物分布地区的不同，分别写作亚洲枫香树、北美枫香树，产生的树脂分别称为亚洲苏合香、北美苏合香。

我们专程拜访墨西哥蒙特西洛大学研究生院植物系的Soto教授。Soto教授从事植物化学研究半个世纪，他所指导的一位女研究生Bonilla从2014年开始对北美苏合香不同季节、不同树龄进行比较研究。Soto教授向我们介绍了墨西哥应用苏合香的历史与现状，并相约今后加强学术交流，那位女研究生为我们安排了她的学生担任我们次日进山的向导。

哈拉帕位于墨西哥东部，接应我们的是一位淳朴健壮的墨西哥小伙子，担任司机兼向导。他也曾学习过生物学，开车带我们前往他的家乡。那是一个靠近原始森林的自然村落。溪水流淌，野花开放，空气清新还带着花香。汽车在一座吊桥前停下，过了桥，我们面前出现了北美枫香树，一棵、两棵、三棵，沿着溪水排列开来。高大的苏合香树树干笔直。

向导介绍：“在森林里，一般沿着溪水走比较容易发现北美枫香树。”显示这种植物性喜温和潮湿的环境。

其后，我们又在原始森林里看到了更多北美枫香树。因墨西哥林业部门在宣传资源保护，当地农民都知道这是一种有益的树木，所以没有乱砍乱伐。

向导介绍，从北美枫香树中取得的苏合香其实在墨西哥南部历史上早有应用，但现在墨西哥不利用这种树来生产苏合香，那目前北美苏合香的产地又在哪儿呢？

主产于洪都拉斯

现在北美苏合香的主要产区在洪都拉斯境内的原始森林。采集树脂（俗称采香）是一个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洪都拉斯有资源，劳动力成本低，产品具有市场竞争力。

这次我们虽没有进入洪都拉斯，但到访了洪都拉斯邻国危地马拉的一家名叫Nelixia的树脂加工厂，他们的苏合香基地就在洪都拉斯。厂方慷慨地提供了珍贵的采香照片和录像资料，让我们对产区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

自然状态下野生北美枫香树散生在森林中。目前Nelixia的北美枫香树基地有GPS准确定位的野生树木9500棵，一般每1.5公顷有一棵。我们在墨西哥见到的野生北美枫香树呈群落聚生，有的间距仅有几米，Nelixia的原料基地可能有意选择相距较远的植株定位采收。

通常树龄在20~30年的北美枫香树产生的树脂开始有利用价值。苏合香的采收期在每年的雨季，即4月到10月，用利斧在树下部砍出横长形的采收口，深至树皮内的树脂道，使树脂流出凝结，40天后再来用金属勺子刮取。每棵树每年通常采收3次，能收获约2公斤树脂。采香与采生漆的方法十分类似，采收过程艰辛，让我们不由想起了采漆人说过的一句话——百里千刀一斤漆。

树脂采收口彼此交错，互不相连，这样可以防止切断树干中输导水分、养料的维管系统，避免树木死亡。这种成熟的采集方式不破坏资源，创口愈合时间短，从而减少采香对树木的影响，保障可以重复采集多年。据介绍，产地的老树树龄有的已经超过200年，有的树木直径可达到1米，树高达40米，还有树脂可采。

人们对北美枫香树树脂的利用，客观上还对于当地的原始森林起到了保护作用。洪都拉斯的北美枫香树集中生长的森林属政府管辖，由政府划拨一定的面积给当地居民从事树脂采集营生，并允许世代相传。这些地方还限制了盲目变森林为牧场的行为。

危地马拉浓缩除杂

树脂采收后被运往位于危地马拉的树脂加工厂。树脂通常含有6%的水分，加工的目的是浓缩除杂。

工厂的老板是法国人，他和他的员工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们用取样纸条取出浓缩处理前后的树脂，让我们闻一闻比较。原料树脂为灰褐色粘稠物，有一种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纯化后的气味就好闻得多，用舌尖舔一下，瞬间感受到一股浓浓的香辣味。我们问：这是否在加热的过程中，除了水分，也有一些化学成分被挥发掉呢？技术负责人回答说：的确有一种叫作苯乙烯的物质会因蒸发而含量下降。亲眼见到苏合香树脂原料后，我们想，或许古人是因其性状而取名“狮子屎”。

加工后苏合香的质量评价采用经验鉴别与仪器分析相结合的方法进行。工厂设有质量检测室，主要使用气相色谱仪进行两种成分的含量测定，即水分含量不超过1.5%，苯乙烯含量通常为1.5%~1.6%，不得低于0.8%。在加工厂没有对苏合香进行勾兑，至于出厂之后的商品如何在市场流通尚不得而知。目前洪都拉斯的原料树脂产量是每年30吨，目前出厂价是每公斤40美元。按照该公司的统计，这家工厂的苏合香产品在世界苏合香市场的占有率已经超过80%。

香药两用前景广阔

苏合香主要有两大用途，一是药用，二是香料。

一是药用，在美洲国家的传统医药中，有外用、内服使用方式。中医名方苏合香丸，出自宋代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方中以苏合香油为君药。目前北美苏合香最大的客户还是中国，有众多厂家的中成药，如苏合香丸、冠心苏合丸、麝香保心丸等都用到了来自北美枫香树的苏合香。

二是作为香料，用于熏香、制造香水。在这次考察中，我们走访了墨西哥城一家高级香水专卖店。小小一瓶苏合香香水，不过20毫升，开价就是200美元。

目前，世界市场上的苏合香主要有两个来源：亚洲苏合香与北美苏合香。

亚洲苏合香是中国传统应用的“苏合香”，原植物为苏合香树（Liquidambar orientalis M.），有古代本草记载，并为《中国药典》收录。然而，该种资源紧张稀缺，土耳其有关当局2010年明文规定禁止出口，特别是2021年土耳其发生严重山火，加上英国、法国等国也在通过各种途径收集，使市场更加少见，这两年趋于“断流”状态。《中国药典》中关于该品种的部分记载与市场实际情况呈现一定的脱节。

根据我们的文献考察，早在1812年一本伦敦出版的西方家庭民间草药书中就提到了北美苏合香的应用。在医疗方面，用于性病、肺部疾病、尿道结石的治疗。

在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十九世纪的藏品中收录有众多的苏合香样品，有固体、液体、木屑，样品来自亚洲和美洲，说明苏合香是国际贸易中的常见品，同时也证明亚洲枫香树和北美枫香树两种植物树脂作为苏合香使用由来已久。到了20世纪50年代之后，北美苏合香已被广泛使用。

李时珍提到“古今药物兴废不同”，所说的就是古今药物品种不是一成不变的。

类似情况就如同新疆紫草（Arnebia euchroma），起初并未被药典收载，但在市场上应用了很多年，确有疗效。后搞清了基原，作为新兴品种收入《中国药典》，扩大了药用资源，保障了临床用药需求。

通常同名异物的中药应从化学、药理、临床疗效、质量控制等多个方面开展对比研究，为是否可作为同一种药物使用提供科学依据。

从苏合香基原植物看，北美枫香树和亚洲枫香树同为枫香树属苏合香组，亲缘关系很近，生成的树脂化学成分相似度较高。从产品流通上看，北美苏合香的主产地在洪都拉斯，加工地在危地马拉，主要销往欧洲，其中小部分用作香料与用于芳香疗法，或作为药用，大部分经过欧洲转口入中国市场，主要做药用。从实际调查的情况看，现在我国使用的中药苏合香的主流品种就是北美枫香树的树脂。

北美苏合香这一应用已久、并作出实际贡献的药材，理应在中药大家族中占有一席之地。

文｜北京中医药大学《本草纲目》研究所赵中振 白效龙 胡梅 丁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