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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辛甘微温，发散透达，治风通用，又不止于治风。薛伯寿教授（薛师）组方灵活多变，用药轻灵而精，仅防风一味，临床应用就有诸多变化，常别出心裁，一药多用，一方中融数首小方机巧灵活。现就薛师对防风的临床应用经验介绍如下。
防风味辛而升浮，具有发散透达之性，《神农本草经》言其：“主大风”，《神农本草经疏》谓防风“气厚味薄，升也，阳也”，言“防风，治风通用……故主大风头眩痛”。可见防风以治风为长。防风药性平和，故风寒与风热皆宜，如《摄生众妙方》荆防败毒散、《宣明论方》防风通圣散，《医旨绪余》言：“凡诸风，以防风为君，随治病为佐”。《用药法象》谓其为“风药中润剂”，可“去肺实，散头目中滞气，除上焦风邪”。防风升发而能散外风，又能息内风以止痉。《本草汇言》言其疗“痫痉”“大人中风、小儿惊风，除风尽能去之。”故风毒内侵，外风引动内风之破伤风，或小儿风温及痰热惊风，皆可应用，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天麻防风丸、《医学衷中参西录》和血息风汤。风邪易袭阳位，头为“诸阳之会”“伤于风者，上先受之”，故风邪易致头痛。防风既可祛风邪，又可止痛，于头痛尤为适宜，如《兰室秘藏》选奇汤，《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川芎茶调散。防风亦有祛风透疹止痒之效，《外科大成》认为：“风成则痒……治宜疏风”，防风可治风邪外闭而疹点难以透发者，如《证治准绳》升麻解毒汤，可解风客于皮肤作痒者，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消风散。
防风能祛风湿，止痹痛，舒筋脉，活肢节。张元素言防风为“治风去湿之仙药也，风能胜湿故尔”，《珍珠囊》谓其治“经络中留湿”，《本草汇言》载：“防风，散风寒湿痹之药也，故主诸风周身不遂，骨节酸痛，四肢挛急，痿躄癎痉等证”，治如《医学心悟》蠲痹汤、《内外伤辨惑论》羌活胜湿汤。
《本草备要》曰：“防风辛甘微温，升浮为阳”，李杲《脾胃论》指出：“若补脾胃，非此（防风）引用不能行”，如《幼科发挥·泄泻》中以升麻除湿汤治风湿作泻。防风亦可升散郁火，如主治脾胃伏火证的《小儿药证直诀》泻黄散，王旭高《退思集类方歌注》释泻黄散曰：“重用防风者，能发脾中之伏火，又能于土中泻木也”。
防风不仅可开皮肤之玄府，亦可调节脏腑气机升降出入，恢复体内气机常态，故其既可发表祛风，又可调自汗盗汗。《长沙药解》言防风可“敛自汗、盔汗”，如《丹溪心法》玉屏风散、《世医得效方》防风散。
防风还有止血之功，可用于治疗崩漏、便血等症。《本草纲目》附方中用防风“灸赤为末，每服一钱，以面糊酒调下”，方称“独圣散”，治“妇人崩中”。
此外，《本草经集注》有防风可“杀附子毒”的记载，《本草求原》谓：防风“解乌头、芫花、野菌诸毒”。
薛师临床使用防风常一药多用，小方合用，取四两拨千斤之效。现将薛师常用特色效验小方整理如下。
2.1 消毒犀角饮
消毒犀角饮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之“治积热”卷，由防风、荆芥穗、甘草、鼠粘子组成，可“治大人、小儿内蕴邪热，咽膈不利，痰涎壅嗽，眼赤睑肿，腮项结核，痈肿毒聚，遍身风疹，瘅毒赤瘰，及疮疹已出未出，不能快透，并皆治疗。小儿疹痘欲出，急进此药三、四服，快透消毒，应手神效”。薛师特别推崇此方，曾言：“此方虽无犀角，但有犀角解毒之用，功专解毒通络、透邪外出，希望同道不要轻视此方。”方中防风发散透邪，祛风透疹，取“火郁发之”之义。荆芥疏风透表，兼入血分，消疮毒，荆防相配，疏风透邪、疏通气血；牛蒡子疏散风热，解毒利咽，泄热透疹，还可通利大便，“清泄之中，自能透发”。甘草调和诸药，此外，甘草、防风均有一定解毒的功用。
薛师强调“温病最怕表气郁闭，热不得越；更怕里气郁结，秽浊阻塞；尤怕热闭小肠，小便不通，热遏胸中，以致升降不灵，诸窍闭滞。”消毒犀角饮可透表宣闭，疏通表里，透邪散热解毒，故薛师常用此方治疗疫疠之气。薛师主张在外感热病早期应以清透外邪为主，外感热病邪在卫气分者，合入此方可增强解表透邪之功，常应用消毒犀角饮合用银翘散、升降散、栀子豉汤；热退之后则进入扶正调治阶段，常合黄芪赤风汤以扶助正气，四逆散以调和肝脾。一般感冒，寒邪外束，身疼头痛，咳嗽咽痛者，本方可考虑与荆防败毒散、三拗汤或香苏散等合方加减；暑天外感合入香薷饮或新加香薷饮；秋燥者根据凉燥、温燥之偏性，酌情合用桑（麻）杏石甘汤、杏苏散、三拗汤、桑杏汤等。对于外感邪解之后，咽膈不利，痰滞不爽，此方也很适宜加入对症方药中。
消毒犀角饮原载于《局方》之“治积热”卷，是因此方可宣畅气血，疏通经络，治积热证。如风火所致头面五官诸疾，如咽痛、目赤睑肿、鼻痒耳鸣，头颈淋巴结肿大等，可以随证加入此方，此方可清散郁热，通利气血，助邪毒消散外透。风热外袭可以考虑合用银翘散、升降散；上焦郁热重者，可加入清心凉膈散。
薛师临床治疗皮肤病亦多应用消毒犀角饮灵活合方，借此方疏利表气，解毒散热。荨麻疹、湿疹者风湿热蕴郁肌表，酌情选择与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二妙、三妙、升降散、薛氏过敏煎等合用；如银屑病者营卫郁滞、表气不和，常合黄芪赤风汤；若痤疮者热毒瘀滞明显，则合四妙勇安汤；带状疱疹者初期湿热重，可考虑合龙胆泻肝汤；血热重者，可合犀角地黄汤或加入生地、丹皮、丹参、茅根等凉血解毒散血之品；若属肠胃积滞外发者，可酌情合用大柴胡汤或越鞠保和丸加减。
2.2薛氏过敏煎
薛师创薛氏过敏煎由防风、乌梅、蝉衣、白蒺藜而成。防风味辛甘，微温，解表散邪又祛风胜湿，开皮肤玄府，透疹止痒，一药多用。乌梅味酸性平，收敛生津，柔肝养肝；蝉衣味微甘微咸，性微凉，透发而疏风热；白蒺藜辛苦，微温，平肝解郁，活血祛风止痒。不少过敏性疾病，属卫外功能失司，其过敏症状，鼻痒，流涕，喷嚏，咳嗽，均外风之象，不但与肺表相连，亦与肝相关。肺主表，肝为风藏，《灵素·师传》“肝者主为将，使之候外。”肝体失养，肝用失常，则内外风相感召，故过敏性疾病须治肝。薛师组方恰合“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的理法，柔肝体乌梅为先，《医门八法》中道：“乌梅最能补肝，且能敛肝，用于阴分药中，功效甚大。”防风、蝉衣、白蒺藜，三者药性平和，舒畅肝气，调达气血，不耗肝阴，善于祛风止痒，与乌梅配伍相得益彰。四药相配，收散相宜，收者顾其本，散者祛其邪，对过敏性疾病有良效。
临床上治疗各种过敏性疾病，取上方为基本方随证加减，可获良效。如，秋感燥寒，治疗咽痒即咳的过敏性咳嗽者，薛师常秉蒲老经验，认为麻黄非燥药，以薛氏过敏煎合三拗汤等化裁，遇冷加重者合桂枝汤化裁。过敏性哮喘，常加麻黄、杏仁、苏子、厚朴。过敏性鼻炎，常加白芷、细辛、葛根。过敏性荨麻疹属于风寒者，加桂枝、麻黄、升麻、荆芥；风热者加银花、薄荷、菊花；血热者加丹皮、白茅根。过敏性紫癜，常加丹参、生地、仙鹤草、白茅根。过敏性腹泻、慢性结肠炎等疾病常加白术、苍术、葛根、木香等。
2.3黄芪赤风汤
黄芪赤风汤源于《医林改错》，由黄芪、赤芍、防风一钱，用于治疗“瘫腿，诸疮诸病或因病虚弱”，亦可用于防病保健“无病服之，不生疾病”。方中防风与黄芪相配伍，益气祛风，还可益脾气，升脾阳，又助邪从表解；防风与赤芍相配伍，又可以其行散透邪之性助赤芍解瘀热，增强通经活络之效。薛师认为此方组方精巧，气血、表里、营卫兼顾，方中黄芪补气，防风走表，助黄芪补气之功力运于全身，赤芍入营活血化瘀通络，共奏调气活血，表里同治，营卫同调之功。薛师认为此方药味虽少，但配伍奇特，耐人寻味，具有调气活血之功效，临床常用于表气虚，卫表不固，营分瘀热，络脉不通，营卫不和之证。
薛师拓展该方的应用范围，临床应用此方，不拘于痹证、痿证，凡证见气虚血瘀络阻、气血不和所致久病顽疾之候、妇人体虚络瘀诸疾、小儿气血失养之症，均可随证加减配伍，灵活运用于多种疾病，每获佳效。薛师善以黄芪赤风汤益气活血、通调营卫，治疗气虚血瘀之痹证、痿证，如湿热痹阻者配伍四妙勇安汤清热利湿、活血通络，常用于反应性关节炎、硬皮病、糖尿病足等；寒凝经脉者配伍当归四逆汤温阳散寒、祛瘀通络，常用于治疗末梢神经炎、周围神经血管病变等；气虚体弱者配伍补阳还五汤补气活血，常用于治疗中风后遗症等，气机郁闭者配伍四逆散通调气机，治疗脊髓侧索硬化症等。此外，薛师临床亦活用此方于内外妇儿等各类疾病中，如配伍栝蒌桂枝汤加减治疗胸痹；配伍血府逐瘀汤治疗瘀血头痛；配伍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治疗顽固性湿疹；配伍仙方活命饮治疗结节性红斑；配伍当归芍药散治疗水肿；合小柴胡汤、左金丸治疗胃脘痛；合越鞠丸、桂枝加葛根汤、清震汤、二至丸加减治疗脱发。薛师曾主张用越鞠保和丸合黄芪赤风汤作为保健处方之一；外感热病热退之后进入扶正调治阶段，薛师常合黄芪赤风汤以扶助正气，四逆散以调和肝脾。
2.4痛泻要方
痛泻要方首载于《丹溪心法》：“治痛泄，炒白术（三两），炒芍药（二两），炒陈皮（两半），防风（一两）”，《医方考》对其有较为详细的介绍：“泻责之脾，痛责之肝；肝责之实，脾责之虚。脾虚肝实，故令痛泻，是方也”。防风的应用，功取引药入肝脾而调气机。防风为脾胃引经药，味辛升散，《本草备要》谓其可“搜肝”，有肝木升发之性，可疏达肝郁之证，还能将郁火透出体外；有升发清阳之功，可缓解脾虚清阳下陷之证，亦可使脾健运而胜湿伐源；取“地上淖泽，风之则干”之妙，有胜湿止泻之功。防风助白术补脾燥湿健运，实土以御木乘；防风疏达肝郁助白芍滋脾柔肝，益阴养血，和里缓急；助陈皮理气醒脾。四药相配，泻肝补脾，使肝脾和调，运健湿除，自然痛泻俱止。
薛师认为皮肤、肠道、呼吸道等皆为人体之表，风邪袭表亦袭胃肠。过敏性疾病伴有泄泻或大便不成形者，可合过敏煎；荨麻疹、湿疹、银屑病等风湿热蕴郁肌表者，可合消毒犀角饮。气机失调、大便不畅者，可合四逆散或小柴胡汤。胃脘胀满、嗳气、胸胁胀痛等肝气郁结者，可加佛手、香橼、香附、枳壳等；兼以纳少、乏力、舌淡边有齿痕者，常加茯苓、山药、党参等；喜温喜按，不敢食凉者，常加高良姜、干姜、吴茱萸等；伴有精神疲惫、气短懒言、自汗者，常加党参、升麻、葛根等。
患者，女，４５岁，因“间断喷嚏、鼻痒、流泪２周，加重２天”就诊。患者两周前户外游玩，接触毛絮后，出现间断喷嚏、鼻痒、流泪，逐渐加重，伴轻度咽痛，无咳嗽，无发热，纳可，二便调，眠安。舌质偏红，苔薄白，脉沉细。月经正常，平素易烦急，曾经有妊娠糖尿病。证属体虚，外感风热。治宜扶正，疏风清热。方拟黄芪赤风汤合清心凉膈散、薛氏过敏煎加减。
处方：生黄芪１５ｇ，赤芍１０ｇ，防风８ｇ，白蒺藜８ｇ，蝉衣６ｇ，薄荷１０ｇ后下，桔梗１０ｇ，炒栀子１０ｇ，浙贝１０ｇ，连翘１２ｇ，桑叶１０ｇ，生甘草１０ｇ，天花粉１２ｇ，石斛１２ｇ，乌梅１０ｇ。７剂，每剂２煎，共取４００ｍｌ，早晚空腹服。药后诸症痊愈。
按：本案西医诊断为“过敏性鼻炎”。薛师认为：“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此类疾患多有正气不足，卫外不固之虞。”故首以黄芪赤风汤固表卫外，调理气血，合薛氏过敏煎疏风调肝，缓解症状，内外同治，取效颇速。另本案为正气不足，感受时令风热之邪，风热犯肺，肺失宜肃，故见喷嚏、咽痛、舌红等症，故以清心凉膈散加减以清透肺热，方中浙贝、栀子寒凉清热，功专清解气分热毒；连翘能清里热，配少许薄荷，又轻清宣透，使里热有外达之机；桔梗配生甘草，泄火利咽喉而止咽痛；加桑叶以加强疏风清热之效。患者平素易烦急，并曾经有妊娠糖尿病，提示肝之阴血不足，肝热偏盛，木火刑金，故以天花粉、石斛、乌梅柔肝养阴，栀子、桑叶、赤芍、连翘、薄荷并清肝除烦；此外，黄芪、天花粉、石斛等并有降糖之功，防范于未然。
薛师在临床上广泛应用防风，始终紧扣其祛风解表、发散透达、升阳除湿、止痛止痒之效，万变不离其宗。在应用时，小方合用，灵巧多变，为临床治病和用药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值得借鉴。
来源：《时珍国医国药》
作者：单士喆、张海宇、邵文博、薛燕星，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
基金项目：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国医大师薛伯寿传承工作室项目（９５０３１２）；北京中医药薪火传承“新３＋３”工程项目；中国中医科学院学部委员学术传承与传播专项（ＣＩ２０２２Ｅ０４６Ｘ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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